外乡人
三毛
从罗布淖尔宾馆走到街边,正遇到迎面而来的出租车,司机约40岁左右,女性。她问我们去哪儿?得知前往罗布人村寨,便说70元路费送我们到景区门口。我和同事小范二话没说上了车。
今天的天气格外凉爽,看着尿布印迹一样打湿的路面,可以肯定昨夜断断续续来过一阵雨,下了218国道,一条柏油路直通罗布人村寨景区,我们的视野也变得开阔,天空有大片的云层,慢慢的蠕动,很高,带点浅灰色,与荒漠地带的景色也对应得起来,我的心挖空了似的,车子在飞驰,而西域的广袤苍凉,又如同横亘于眼前的宽银幕电影一一掠过。前方的柏油路在原野间变成了一根柔柔的细线,荡来荡去,车窗外的风有点野,见地方就撞,我知道它的这种放荡不羁是有荒漠的撑腰和默许。
我突然发现这个陌生的女司机也如同一阵风,刮到了我跟前。一张普普通通汉人的脸,生长在了西域,生长在了只有11.72万人的尉犁县,那般从容淡定,且开着出租车。她身体微胖,长得结实,很像我小时候农村看到的中年农妇。我刚有好奇心,她就打开了话匣子:老家是四川成都管辖的一个县,尽管离成都只有100多公里,可还是地地道道农村人。为生计,20岁就满世界闯荡,先在云南学开车,刚刚攒足10万元钱,又听新疆亲戚说种植棉花赚钱,便随丈夫全家老小于2006年到了南疆的尉犁县,他们掏出在云南挣的本钱和向亲戚朋友借来的钱,花了近100万元置了200多亩地,这在老家可算得上大地主了,可在新疆,这些田地就大打折扣,果不其然,种植了3年棉花刚把本钱捞回来,那些棉花地就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一脸的疲惫枯槁,嘴唇干渴,向上天祈雨。眼看一半多的田地种不出棉花了,没有水,种子就不能存活。就是能种的地,遇到恶劣天气,种子也要种三、四回才能见长。土地也开始硬化,渐渐变为盐碱地,全家只好狠心低价转包。过后不久,自己又干起了老本行,开出租车。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诉苦的成分,就像谈论原本现实的一个情况,她也愿意接受上天冥冥中给她安排的命运,离开了老家那个山穷水恶的村寨,跑了出来,折腾了许多地方,又不知不觉来到了遥远的西域之地。一晃眼,就奔四十,她说全家就在这尉犁落地扎根了,也许尉犁是她人生中一个重要的生命驿站,她说人这一辈子经不起几个翻滚,侧下身,醒了继续干活。我对她适应生存的能力和对生活处之泰然的态度充满钦佩。车窗外,在荒野,我看见了随意生长的树,那是胡杨林。胡杨是荒漠中独特的乔木,耐寒、耐旱、耐盐碱,生命力极强。胡杨一出生就要和荒漠的恶劣环境抗争,毒日、狂风还有肆虐的沙尘暴,总是在鞭笞它的身体,可胡杨从未屈服,它用自己磨砺出的粗糙,抵御外敌,终于可以在荒漠中苍劲地成长,遗世独立,阅尽沧桑。
我很想问问这个乐观的女人,胡杨树美不美?因为在罗布人村寨里面就有一片昂然生长的胡杨林。
到了景区门口,她从我手中拿了钱。很礼貌地说:“罗布人村寨很美,还有四季不败的胡杨、红柳。祝你们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