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一本布满沙尘的书
三毛/文
穿越是一种心灵的重返
正当国内时兴自驾游的时候，我来到了西部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是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面积之大，让你感觉游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一望无垠的沙漠瀚海，大得晃眼令人晕眩，你只有从辽远的天空释放心境，廓清一下自己视觉神经的疲劳，你的心才会慢慢沉静下来：这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造物主的神奇，既造就了她风平沙静时的逶迤细浪，也孕育了它狂野不羁的铺天盖地，它就这样存在于天地间，在亘古的岁月里，折腾翻搅，或喘息，或安睡。我有幸经历了它带给我的心灵的振荡，我有幸看到了它剑拔弩张的咆哮，也触摸到了它轻纱曼舞的微笑，它之于我，是一次人生跌宕起伏的旅行，也是一次感受西部沙漠视觉的饕餮盛宴。
出发的地点是从巴音郭楞州的轮台县到和田地区的且末县，全程522公里，也是创造了人类奇迹的世界最长的沙漠公路，公路由北至南，纵贯沙漠腹地，是自驾游的理想之地，正常耗时约5个小时，倘若偶遇特殊情况，那又另当别论。出发前，当地朋友反复叮嘱，并仔细检查了我自驾游配备的食品和通讯工具，这才安心的放行。
人未经历过的新鲜事情，突然摆在眼前并付诸实践时，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忐忑、激动与好奇，一个陌生者的闯入，除了一种心惊肉跳的猎奇，更多的是体验这个地方带给你的不一样的思维角度和审美的愉悦，也许把一个渺小的你放在这样恢宏的场面中，要么使你变得内心更强大，成为这沙漠的主宰一般，如同赋予了沙漠神性般的力量，一同激荡，共享天地苍茫，豪情万丈；要么使你变得内心脆弱，自然的伟力往往会击败一颗懦弱而胆怯的心，感叹生命的不堪一击而陷入无边的悲观主义的泥沼里。
我在这两者中矛盾踟蹰，但我更倾向内心强大，因为人和自然的和谐是地球赋予人类神圣的职责和使命，人类无法战胜自然灾难带来的痛苦，却可以细心呵护保卫好地球家园，让人类生存繁衍免遭灭顶之灾。
塔克拉玛干沙漠存在了百万年，在它面前，人类犹如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我们没有理由畏惧或抗拒它的存在，我们也没有理由不与它和谐共处，我们有能力减少它乖张暴戾的脾气，我们更有信心治理出一个赏心悦目让更多的人亲近它的世界美景。
在我国历史上对塔克拉玛干沙漠真正有文字历史记载的大概要从西汉时期算起，最多2000多年的光阴，而最璀璨夺目的应该是张骞出使西域，让沙漠在人类文明史上抒写了丝绸之路的辉煌，它不仅弘扬了中原文化的厚度，也延伸了华夏文明的长度。从六朝古都长安出发，延绵万里到达波斯帝国，这是人类史上最早最长的一次陆上行走，而沙漠成为横亘在人类面前的一道屏障，它不是不可战胜，而是踩在了天朝汉国的脚下，以至于两千年后吸引了一个叫斯文赫定的瑞典人的重走古丝绸之路的壮举，把沙漠上变幻莫测的历史重新耕耘了一遍，扒开被风沙掩埋的古城遗迹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下，晒出了一张张古铜色的底片，原来沙漠上的繁华都市曾经在生态环境日渐恶劣的情况下淬不及防地消失在了茫茫沙海中，这是一种令后人无限惋惜的缅怀和凭吊，人类在不可逆转的自然面前，埋葬了一个个城池，又在另一个地方建立适宜居住的故乡，人类的伟大在于能不停地反思过去的历史，避免自然灾难的再现，重构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良性循环。
在这之前，我零零星星看过一些沙漠中的古迹遗址，也深深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沉思当中，古楼兰国是如何退出了人类居住生活的历史舞台，在沙漠中只留下断垣残壁的一片萧条？米兰遗迹是如何在金戈铁马的边关戍守中慢慢被遗弃，而变成了人迹罕至的荒蛮之地？也许三言两语无法参透，它有生态的、历史的、人为的诸多因素，它留给我们的谜团要在漫长的时光里逐一消化解读，当然，这一定是要伴随沙漠的此消彼长的客观存在的事实中去发现破解。
现在的人们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政府也在通过各种行之有效的举措，改善着沙漠的环境，让它在人类的监督下，变得更加的美丽而可爱。譬如修建的这条穿过沙漠腹地的公路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我们终于可以亲近沙漠了，我们可以零距离感受到它的强大的咄咄逼人的气场，也可以在它的心脏里体味到一种激情澎湃的血脉喷张，在生死一线中进行一次生命蜕变的穿越。
行驶在沙漠公路上，人在车里，车在路上，路在沙漠中，空旷无比，没有大都市人来车往拥堵如蚁般的蜷行，更无五味杂存的异味，沙漠中的空气清淡如水，遇到晴朗的天空，大地的主色调就是金黄夹杂着一片翠绿，偶尔有零星烂漫的五颜六色映入眼帘，如果不是它们的点缀，你很容易陷入视觉的疲劳和心灵的怠倦，你的穿越也会顿失美感，只会在茫茫沙漠中开足马力，逃逸似的飞奔。
作为中国十大自驾游公路奇观，它的魔力在于金色沙漠呈现给我们的豁达、绵长、神秘，你会走走停停，看路边的胡杨如何撑起了一片绿洲，看沙漠中遗留的古河道只剩下可怜的贝壳，古河道痛苦的蜕变，是河流改道抛弃了它，还是人类为了生存在滥砍滥伐中放弃了它？看公路两旁人们栽种的整整齐齐的固沙植物，是现代人生态意识的觉醒？让我们欣赏到了沙漠卫士的崛起，梭梭、红柳、胡杨的恣意盎然和生命不息，这时，你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穿越沙漠，是人类顺应自然、抗争自然的伟大胜利，也是人类亲近自然的心灵的皈依。沙漠再荒凉也会留下人类探索的足迹，沙漠再肆无忌惮也会退避三舍给人类腾出适宜住居的绿洲。
沙漠的扩张和沙漠带来的多灾多难，决定因素是地形地貌影响着气候温差的变化。亿万年前的地壳运动使这个欧亚大陆之心变成了塔里木盆地，四周隆起的高峰山脉阻碍了湿润温暖的气流进入，曾经被地中海浸泡的水域，渐渐退隐成一片沙海，帕米尔高原的横亘，地中海也慢慢消褪缩小，蜷曲在了西部欧亚弹丸小国的边缘，更有昆仑山脉、青藏高原的拔地而起，使南太平洋的暖流止于南麓山坡，望峰兴叹。塔里木盆地就这样在封闭的世界里，在干旱、大风、温差的包裹中，毫厘般细小的泥土不断流失并被剥离这片大地，微粒般的沙粒被卷起又无休止地占领了盆地，雪域高原溶化的雪水从四面八方朝着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汹涌前行。可终究没有被泥土黏住，渗漏于沙漠之下，地表的流经越来越弱，有中途夭折的，有越过沙堤改道乱窜的，没有泥土的黏合，留不住水，长不出植被，曾经的绿洲随着河流的改道和植被的消失而成为被沙丘埋葬的枯城，萧瑟苍凉，月色惨白，楼兰古国在沙漠中呻吟了一千多年，它的辉煌就如同承载它的绿洲一样，瞬间灰飞烟灭，还有营盘、米兰（依循）那些曾经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繁华都市，如今只剩下依稀可见的骨架，成为了现代人凭吊的遗址和荒城，这是对沙漠的控诉，也是对人类不珍惜植被的一种警醒，生态的脆弱似乎也有人类随心所欲高高举起的屠刀，固沙的植被一旦被砍伐，几代人的修复都弥补不了这种破坏自然的罪恶，即使塔里木河、车尔臣河、孔雀河流淌了千百年，如果没有植被的保护和深深地扎根，总有一天也会变成一条干涸的古河道，消失于浩瀚的沙海中。
眼前的沙尘暴就是我们在沙漠公路上遇见的令人心惊肉跳的万物混沌的气象。
车子开到了一个叫苏塘的地段，不敢贸然前行。挡风玻璃落满了沙土，三尺之外看不见天光，只能停车，等待这股沙尘暴刮过之后，好在风力不大，汽车在隐隐的摇晃中刹住了。
